永不磨灭的印记 / 李东涛

永不磨灭的印记

—谨以此文纪念自己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，怀念曾经

在基层共同奋斗过却已离世的老哥哥们

李东涛

今年，是我离开乡镇工作的第十一个年头，距我开始下乡工作已经过去二十三年的时间。我三十一岁到乡镇工作，把自己最宝贵的年华、最火热的青春献给了基层乡镇。是那里肥沃的黑土地滋养了我，是那里淳朴善良的劳动群众培养了我，是那里默默无私奉献的乡村干部涵养了我。我的一切都是那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给予的，对此，我始终牢记与心怀感恩。

在过去那个还比较困难的年代，县里没有多少领导干部愿意下乡工作，因为乡镇工作艰难繁重、特别难做，乡村干部经常因为完不成计划生育任务和税收任务、收不起浇地水费而发愁。乃只盖乡是全县种田大乡，计税土地面积达到84012亩，农牧业税、教育附加费每年就达160多万元，占到本县全年税费的四分之一，上交公粮数量在当时自治区所有乡镇中排名第二（巴盟乌拉特前旗大佘太乡排名第一），全乡村民给农田浇一次水就要负担120万元。那时候，自己虽然年轻但有激情、想干事，主动向组织提出要到乡镇基层去，也不懂得为工作发愁，只知道一心扑在工作上，把自己的小家基本扔到脑后。为了给乃只盖乡协调税收，自己冒着一尺多厚的深雪往返包头，跑去准格尔旗寻找税源，在喇嘛湾村旁差点被大货车顶到黄河里……这里的苦辣酸甜只有自己知道，但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人生激情燃烧的踏实岁月。

时光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，但我走过的每一片土地、这里接触过的广大群众，特别是在这里并肩奋斗过的乡村干部，成为自己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，永远珍藏在心灵深处。

转身之间自己已过知天命之年，对于生命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感悟。当年那些跟自己一起摸爬滚打、为国家履职尽责的村干部已经步入老年，更有多位村干部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，他们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、铭记心间，又常常让我心生惋惜、难以释怀。

上周又有幸重走了自己工作过的原乃只盖乡、双河镇和包联过的新营子镇，每到一个村就会想起这里的村支书、村主任，尤其是想念那些过早离世的老哥们。他们一辈子生在农村、扎根农村，为国为民任劳任怨、鞠躬尽瘁，又与我朝夕相处、协力工作，自己此生绝不会忘却他们。他们是：原乃只盖乡账房坪村支部书记沈增平、祝乐沁村支部书记钟文举、万全店营村支部书记孟云全、乃同营村支部书记张永厚，双河镇皮条沟村支部书记鲁满恒、苗家梁村村委会主任苗万隆、海生不拉村支部书记杜六小、养大圐圙村支部书记刘八小、中滩村村委会主任茹六，新营子镇乃同村支部书记康成娃、缸房夭村支部书记彭忠维......

账房坪村党支部书记沈增平是一位性格耿直、不畏权势、认真负责的老资格村干部。他十九岁担任村生产队会计，二十二岁担任村民兵营长，三十岁起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直到去世。有一次，县长来乡里座谈，老沈仗义执言，把村里的真实情况、面临困难直接向县长反映，得到其他村干部的大力支持和群众的真心拥护。乡里推进农业综合开发，需要推平坟头及墓碑、砍掉坟树，老沈带头先把自家的祖坟平掉，他跪在自己父母的坟头说：“谁让我是村支书呢，请先人们原谅！”每年收缴农业税，老沈既带头又出马，他们村总是在全乡提前完成任务。当时，我们乡里的干部远离自家又普遍年轻，经常去老沈家里吃莜面（二十年前的农村炒鸡蛋、莜面是待客最好的饭），年轻人红火起来不知轻重，常常把人家老汉喝多喝醉，老沈的老伴心疼自己男人，又不好意思劝说我们，现在想起来很是后悔。2006年5月30日，老沈突发大面积脑出血不幸去世，享年57岁，当时利文乡长站在棺材前流泪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。老沈儿子志孝的年龄比我只小几岁，却一直称我为叔，我们也常有往来，这还是因他父亲的缘故。

钟文举老兄曾是全县最大行政村祝乐沁村的党支部书记。该村当时人口有4144人，每年应缴20万元的农业税，相当于清水河县全县一年的农业税收。由于大黑河改道、土地盐碱化，这里种地收成并不好，每年征收农业税成为老大难问题。记得是2000年冬天，我们乡干部到祝乐沁村收税，就住在老钟家，夜里八九个人睡得满满一炕，打呼噜、咬牙、放屁声此起彼伏……老钟戴着眼镜，还爱写毛笔字，开办加工厂，性格非常好，邻里谁家有困难都会出手相助。老钟后来到乡政府的村计生办当主任，把计生工作又做得有声有色，直至退休。我和老钟常有往来，每次去看他临走时总要给我拿些油糕、馒头，有时他到县城也会给我带些窝窝面。2018年秋天，我在县城交流会场碰见叶女大姐，她告诉我文举没了。我第二天叫上几个当时乡里的干部去给文举兄烧纸钱、做了最后告别，他享年69岁。文举兄的老伴小名叫二闺女，性格特别好，我们每次去她家都会受到热情招待，感觉非常温暖。老钟去世的第二年春节前我去看她，一见面便流下了眼泪。

孟云全也叫二云全，是个红脸大汉，长得很壮实，留着寸头，说话掷地有声，精干利落，有两个儿子、一个闺女。2009年，他骑摩托车搬送住在自己家里的高利贷债主回三间房村，在路上不幸撞到停在路边的三轮车造成脑出血，送往呼市医院抢救了几天、花了好几万也没能挽留住生命。我闻讯去到他家时，他老伴哭着拿出全家仅有的小半袋白面让我看……后来我又去过他家几次，但大门总是锁着，听说他的儿子提前退学外出打工了，一个本来完整的家庭就这样拆散了。

云宝宝是乃只盖村的村主任，身为蒙古族人很有魄力。乃只盖村作为乡政府所在地，全村有2000多人口，蒙汉杂居却很团结很和谐，是老云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。后来村委换届时，老云因年龄因素退出竞选。之后我调到县委统战部工作，老云作为少数民族代表人士，我们也常去慰问。记得有一次我去看他，他正在门口措炭，一见我就赶紧往家里让，那个亲切劲儿至今还如在眼前。老云是八十多岁去世的，也算是享年有寿了。

张永厚是乃同营村党支部书记。乃同营村是个小行政村，村支部书记长期由老张担任。老张为人做事公道正派，把村里治理得井井有条。老张一直干到2003年，把村会计张俊林推选成新任支部书记后才光荣退休。2004年，我离开乃只盖乡到双河镇工作，之后只要路过乃只盖乡就会到老张家坐坐，老两口总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和留吃饭。前几年，我在县城还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身影，想着哪天请他一起吃个饭坐坐。前年我下乡到乃同营村做扶贫工作，向支书俊林打听老张的境况，才得知老张于当年去世、活了七十岁。没请老张吃顿饭，成了我的一个遗憾。听说老嫂子现在跟随儿子在县城居住，找个时间一定去看看她。

鲁满恒是皮条沟村党支部书记。满恒人缘好、做饭手艺也好，村里人操办大小事筵他都去帮忙。2008年腊月二十八，他骑摩托车去镇里办事返回村里时被车撞倒，生命停止在那一天。满恒去世后，他的孩子那时还在国外留学，由于一下子失去经济来源出现生活困难，镇里还给予了支助。

苗万隆是苗家梁村村委会主任，之前一直在巴盟做生意，后举家返乡被选为村主任。万隆人长得身高树大，吃苦能干，养猪养羊、种菜种田样样都行，种有几个温室大棚效益明显，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。正当事业蒸蒸日上之时，万隆却因车祸于2009年去世，年仅47岁。前几年，他家里种的葱不好卖，我每年都要帮着他老伴卖点儿。如今，万隆的孙子也有十六七岁了，闺女也娉到巴盟成家了。

海生不拉村党支部书记杜六小是远近闻名的能人，他带领村民借助紧邻托克托工业园区有利条件，把村集体经济搞得有声有色，村民人均收入保持全县前列。该村党支部是全县的红旗党支部，该村也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典范，呼市、自治区领导每当来托县考察调研农村工作，总要到海生不拉村参观访问。2010年，老杜被查出肺癌，但仍带病坚持工作，去世前一周还到镇里参加会议，享年61岁。老杜去世后，我每年春节前去看望他老伴时，老伴总是哭着说：“他走了，留下我们不管了……”

康成娃是新营子镇乃同村党支部书记。乃同村曾是我包联的行政村。该村是托县最东边的行政村，各自然村零星分布在东山上，其中“三夭一圐圙”等几个自然村与和林县、清水河县打交界，为托县唯一有窑洞居民的地方。村民以养羊和种糜黍、谷子豆类等小杂粮为主。乃同村是少数民族杂居村，有云姓、康姓、胡姓等蒙古族家族，成娃本人就是蒙古族人。成娃的老伴是四川人，很勤劳、很能干。成娃为儿子换肾导致家庭困难，也成了他的心病。成娃在大前年因心脏病去世了，享年65岁。前年春节，我去他家里看望，成娃老伴虽然坚强，但也看出她的无奈与伤心……

彭忠维是新营子镇缸房夭村党支部书记。他是养蜂能手，光景过得不错。实施“十个全覆盖工程”时，忠维积极争取到县镇大力支持，为村民盖起了许多新房，硬化了道路，还在路口建起大理石牌坊。2019年，忠维不幸因心脏病去世了。忠维有一外甥女常年住在他家，应该也长大了吧。

我还是后来又得知，养大圐圙村党支部书记刘八小、中滩村村委会主任茹六也在前些年去世，在乡镇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也有几位过早离世了。人常说天妒英才，这些村干部虽然不敢称作英才，但绝对是乡村和村民里的佼佼者，可惜天不假年。他们应该是带着不甘与悔悟永远地走了，给志趣相投、志同道合的人留下伤感与怀念，更为痛彻的是给自己的家庭亲人留下无尽痛苦与沉重负担。

同样使我唏嘘感伤的是，还有几位村干部不幸中年丧子，后半生一直活在阴影之中，本人缺少生趣、家庭失去生机，见面时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更好地安慰他们。

对出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及更早的人而言，我们已经渐进生命暮年，社会与人生感悟有了切身体会。居过庙堂也罢、在过乡间也罢，成败得失转头空，世俗长情才有真。最多不过五十年，我们连名字都从这个人世间消失得干干净净，为他人和社会做过的一些益事正事也鲜为人知了，唯有自己的后代也许偶尔提及，普通人的生命结局就是这样。所以，工作固然重要，但身体非常重要、家庭也很重要！没有身体健康、家庭温暖，就失去人生奋斗的本真意义！工作再忙也不要忘记对自己好点儿，一定要珍重身体，一定要珍惜家庭，在健康、温馨中享受工作和生活的乐趣！

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，群众是真正的英雄，是推动社会前行的巨大动力。在这里我也想说，我们每一个人无论身处什么位子，不要总是眼光朝上、不接地气，不要忘记乡村干部这个优秀而重要的群体以及他们做过的贡献，他们值得敬佩和尊重。

基层治理是国家安定的根本基础，基础不牢地动山摇。作为最基层的乡村干部长期奋战在第一线，把党的政策主张及时传达到广大群众中间，并且转化为广大群众的自觉行动。上面千条线，下面一根针，是基层乡村干部发挥桥梁纽带作用，又支撑着国家上层建筑、稳固着党的执政之基。他们才是国家和社会的脊梁，我们应该感谢他们而不可忘记他们。（2022年4月30日写于呼和浩特）